歌天的聲音在我的心靈響起道：“伏禹！我的好兄弟，保護哈兒哈兒，記得為我覆仇雪恨！”

我聽出不妥時，已來不及阻止。

“轟！”

能量從歌天處釋放，他的身體以心核為中心，激射出無數射線，閃爍虛空，接著他變成一個太陽，威力如超級太陽的大爆炸。無可抵禦的太陽能爆炸波倏地擴展，將黑龍藏布的空間旋渦逐一碾碎。我頓然渾身一輕，被歌天自我毀滅的能量從黑龍藏布的空間陷阱解放出來。

我強忍撕心裂肺的悲憤傷痛，下一刻順勢移往大黑球，將陷於半昏迷的他收進心核內去，以心盾重重保護著。

歌天的犧牲是有計劃的，其首爆是有節制的，讓我能及時救援大黑球，接著第二輪才是終極的劇爆。

“轟！”

過千節的能量從歌天的太陽核內釋放，形成橫掃整個空間的強烈爆炸波，以神游的速度往四面八方擴散。

黑龍藏布的極子空間被歌天毀滅性的能量摧枯拉朽般粉碎，情況類似涅尼迦南當年的黑空大爆炸。歌天點燃自身的太陽能量是無可抵禦的，強如黑龍藏布也沒法逆轉情況。我躲進心核內，能量輸往心盾，隨波逐流地被帶往不知何處去。

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，或許是十個宇宙年，又或百個宇宙年。在我的思感神經完全沒法運作下，我失去時間的觀念，唯一清楚的是大黑球仍然活著，而歌天已形神俱滅了，像涅尼迦南般不再存在於宇宙內。

作為歌天的兄弟，我完全明白他。當時黑龍藏布雖然聲勢懾人，但他是沒有同時殺死我和歌天的能力，他攻擊我們的那兩支神游箭，等於他當年毀滅我候鳥族那四十八支神游箭的總和，耗掉了占他一定比重的巨大能量，所以他一時無以為繼，造就歌天唯一反擊的機會。

黑龍藏布是在沒有選擇下，不得不和我們正面交戰，如果我們失陷在他布於入口的空間陷阱，他便不用如此大費周章。

歌天本不用死的，黑龍藏布的目標是我，只要活擒我，他便可以擄走“地母”，然後再想辦法。可是歌天是高貴驕傲的生物，他是不會坐視黑龍藏布殺大黑球，又強擄我而去，那是他沒法忍受的恥辱，寧願犧牲自己，破掉黑龍藏布的空間妖法，重創他。

我從心核走出去，現出真身。

塵海再不是以前的模樣，充滿游離微子，灰茫茫的一片。

歌天的死，比候鳥的滅族更難令我接受。我悲痛得麻木了，什麽候鳥神的咒誓，與芙紀瑤的愛情，似乎都失去了意義。

黑龍藏布已遠遁而去，恐怕要經過更長的休養期才能覆元過來，以他的本領，茫茫宇宙何處才可覓得他？

找上他又如何？經過剛才一役，我了解到他的法力高我不止一籌。最可怕的還是他的智慧，如果不是歌天偉大的行為，我早栽在他手上。

大黑球在我的心核內養傷，他正處於假死的狀態，但我曉得令他覆活過來的方法，宇宙有一個地方，可令他死而覆生。唉！我多麽希望能令歌天覆活過來，我是不可失去他的。想起他追捕大帝號時英姿煥發的模樣，記起他的音容笑貌，我寧願死去的是自己，只恨我並不懂燃點心核的竅門。或許如奇連克侖和黑龍藏布所指的，再過數百萬年，當我與地母完全融合後，我會知道怎麽辦。

夢還出現在我的指節間。

我的腦袋一片空白，不知該如何反應，茫然舉手，瞧著夢還散射著光譜外的異芒。

一塊荒涼冰冷的巨石，出現在我的下方，不住滾動，石面峰巒突起，嶙峋聳立，巖石面布滿刀鋒般銳利的棱角，乍看只是塊特別巨大的隕石。但我卻清楚，傳說中會說故事的可怕的石妖，能影響我們宇宙歷史的外來超級怪物，真正現身眼前了。

直至此刻，我仍不知它是敵是友，但隨著歌天的死亡，一切再無關緊要。

但願我從來沒有活過。

石妖低沈蒼老的聲音在我心靈中響起，以我們人類的語言道：“安靜！安靜！我知道你為戰友的逝去而失去對將來的希望，失去生命的動力。但情況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，你的戰友犧牲自己後，留下一粒種子。看！”

一粒閃動金光、指頭大小、種子般的東西，從石妖處升起來，送到我眼前，散發著如太陽般的熱能。

我完全沒法掩飾心中的狂喜，“呵”的一聲叫起來，伸手抓個正著，再張手，種子安放掌心處，其熱能蔓延全身。

剎那間，我確認這是歌天遺下的最後一點精元，包含著他的生命芽種，保住他的正是生命金環的奇異生命能。雖然對比原來的歌天，這麽一粒生命種子令人見之心酸，但比之永遠失去他，相差已不可以千百光年計。

我連忙將歌天的種子收進心核內，以我的生命能維持他。這等於在絕望中看到希望，當有一天想到辦法，我將可令他重生。

頓時對石妖敵意大減，道：“你為什麽要幫我呢？”

石妖道：“請先降到我身上來，塵海正在毀滅中，你的戰友釋放的毀滅能量太龐大了，不但摧毀了黑龍藏布的空間轉移，也將毀掉塵海。請你信任我，讓我送你一程，同時向你揭露事情的真相。我是不會說謊的，在我誕生的宇宙，並沒有說謊這回事。你該從夢還處認識到我們這種特性。”

我朝它降落，到踏足它身上，心中也不知是何種滋味。唉！終於來到真正的浮游世界，卻只剩下我一個人。歌天遺下一粒生命的種子，大黑球則處於假死狀態。

我為自己的完好無恙感到內疚痛心，是很不好受的感覺。

浮游世界開始朝某一方向飛航，逐漸增速。塵海正坍塌著，空間萎縮。

我道：“你怎會曉得銀河語？”

石妖在我的心靈裏沈重、緩慢地道：“我是透過夢還學會你們的語言，了解你的經歷，在我抵達這個地方的悠久歲月裏，夢還曾多次進入你們的宇宙，探索你們的世界。我對你們的認識，都是從它而來。”

我忍不住地問道：“夢還究竟是怎麽樣的生命體？”

浮游世界的速度攀上季候飛行的高速，毫無困難地破開一重一重的微子浪，在這荒蕪的空域孤獨地旅航。

此刻的塵海，比任何時刻更像個微子的海洋。

石妖道：“我沒法用你們的語言向你解釋夢還的生命方式，或許以你們的標準，它並不算是生命體，但對我來說，它等同隨你到塵海來的兩位夥伴戰友。我原本的宇宙跟你們的宇宙有根本性的差異，結構和能量處於另一種狀態，所以我雖然千辛萬苦開啟了通往你們宇宙的通道，卻沒法進入你們的宇宙去。情況便如你們進入塵海，但那只反映我們世界微不足道的小部分。”

我不解道：“但夢還不是在我們的宇宙來去自如嗎？”

石妖解釋道：“夢還不屬於我的宇宙，它是我來此途上結識相交的一顆彩石，來歷神秘莫測，是存在於宇宙和宇宙之間，不受你和我知道的法則管轄的。但它會被生命吸引，產生生命之間的感情，更擁有連我也沒法明白的思考方式。”

我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來。好半晌後道：“浮游世界上不是有很多生物變成的頑石嗎？但為何你身上沒有負載任何東西？”

石妖道：“這只是個騙人的謊話，我從沒有意思加害任何生物，那不屬於我的本性。對於你們，我已感到極度的疲憊。但從你身上，我看到希望的曙光，感覺到生命優美高貴的一面。有時候我真想入睡，更不理會能否醒過來。”

我心中湧起強烈至不能忍受的噬心仇恨，一字一字緩緩道：“原因是不是黑龍藏布？”

石妖沈默下去，然後道：“我曾一度視他為朋友，向他透露我所知道的東西，沒想到他對我另有居心，直至他策動奇連克侖到塵海來，聽過我的秘密後，意圖毀滅我，我才驚覺並不了解你們，於是派出夢還，希望它能為我阻止奇連克侖翻轉你們的宇宙搜尋地母的行動。可是黑龍藏布卻將通往你們宇宙的入口封閉了，令夢還沒法回來。我以為這樣的情況會繼續下去，直至我睡著，但你們來了，還重重打擊了黑龍藏布，也讓我從夢還處得悉你們的情況。我試圖阻止你們到塵海來，以免掉入黑龍藏布的陷阱。這裏雖然位處宇宙和混沌之海的分隔帶，但仍是你們宇宙的部分，我的能力沒法發揮，無力阻止黑龍藏布的行動。”

我道：“你為何要告訴奇連克侖有關地母的存在？你是如何得知我們的宇宙有這樣的生命體？你是否也想得到地母呢？”

石妖道：“你若想明白事情的真相，我必須從頭說起。現在我們離出口的位置約三萬光年，這是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。然後我會入睡，直至你們的宇宙終結。”

他的入睡是不是死亡呢？但又似非是如此。我不明白他的生命方式，那超越了我的理解能力。

石妖道：“我的宇宙位於混沌之海遙遠至超乎你想象力的另一角落，有不同的結構和生命形式，但也有本質相同的地方。勉強用你們的語言來說，最高等的生命就是我所屬的夢族。我們是最會享受生命的種族，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做夢中度過，夢可使我們不斷成長和改變、改變和成長。而我更是夢族中‘夢力’最強的一個。在我們的宇宙內，沒有仇恨，沒有戰爭，沒有正負陰陽的對立相持，不存在明暗正邪的分別，每個生命體都是自給自足，也沒有時間和疆域的觀念。你剛才在塵海經歷的，除黑龍藏布移花接木的空間外，其他的一切就是我的夢域，是由不同的夢境組合而成的空間。”

我大惑不解道：“夢不過是思感神經的活動，怎麽能影響現實世界呢？”

石妖語重心長地道：“你們銀河人該比任何生物更有資格了解我們的夢，因為你們正是與生俱有做夢能力的生物，來自地母的天性，你們的發生正源於它的創世之夢。你現在不明白沒有關系，當你完全和地母的陽魂結合，又能與其陰魄重歸於一後，將會明白我這番話，這就是我所說的不同宇宙本質相同的地方，當還原至終極都是同一樣東西。就像一粒種子，在完全不同的生命和物質條件下，會開出不同的花朵。”

坦白說，我對石妖仍不是完全放心，因為他此刻正如傳說般向我說故事，且引人入勝至極，誰敢肯定它不是在向我施法？當我聽得入迷時，會不會被它化為頑石？

唉！套用大黑球的感嘆詞，我的神！若要我掩耳不聽遽然遠去，我自問沒辦法做得到。

我是不是入局了？

石妖續道：“在似是無邊無際但事實上有限的宇宙，任何事情開始了，就會有終結的時刻。我是甘願和我的宇宙一起滅亡的，可是在我的宇宙毀滅前，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，夢到在我的宇宙外，還有更多的宇宙，在無限遠處外的無限遠處，美麗的宇宙像你們的雲彩一樣飄浮著，從某一個共通點出發，就像一個一個的夢境。這個奇異的夢激起我尋夢的決心。”

我聽得呆了，深深地被它的描述打動。

石妖肯定是偉大的生命，雖然仍不明白它的夢，就像夏蟲不可語冰，但只要聽到它的夢能超越宇宙，便可想見它的能力如何超乎想象。如此偉大的生物，怎麽會害人？更沒法稱之為妖。道：“你有沒有名字呢？在你的宇宙，族人怎樣稱呼你？”

石妖道：“黑龍藏布曾向我提出同樣的問題。但在我的宇宙，並沒有名稱的需要。勉強找個稱謂，我便是夢的尊者，夢族的至尊，你可稱我為夢尊。”

夢尊！它確可當之無愧。

夢尊道：“這是個很悠長的夢，以你們的時間尺度來說，億萬個宇宙年好像既在我前面，也在我後方無限地延伸，是剎那之間，也如宇宙般無始無終。在那個夢裏，我毀滅和創生，從死睡中驚覺蘇醒，可是最使我夢縈魂牽的是一個剛誕生的宇宙，那就是你們的宇宙。”

一個以億萬年計的長夢，夢到的是另一個宇宙的誕生，這算是怎麽樣的一個夢！

夢尊徐徐道：“我首次認識到，自己的宇宙位於一個混沌之海裏，每個宇宙都是一個孤獨隔離的荒島。混沌之海沒有尺度，是動態的沌子，無邊無際，與你在黑空遇到的靜態沌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。任何神通廣大的生物，縱然有辦法離開所處的宇宙，也沒法橫渡這個混沌之海，就像你們古聖土時代的飛鳥，飛不到外空去。在這個混沌之海，散布著無數的島宇宙，它們只是茫茫沌海中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小點。島宇宙一個一個地誕生，一個一個地毀滅，從無而有，由有歸無，似是沒有什麽原因，也沒有什麽目的，只是永不休止地起始生滅。而正是這種大宇宙的深邃神秘強烈地吸引著我，令我生出橫渡沌海的強烈欲望。”

我渾然忘了他的危險性質，被他描述的壯麗恢弘情景引起對自身處境的深省，道：“你不是說過那是不可能的嗎？”

夢尊道：“或許是某一種神秘主宰力量的安排，不論你或我的宇宙，都有一種基本的特性，就是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。我接著要告訴你的，就是關鍵的所在。你不是想弄清楚黑龍藏布為何處心積慮設局用謀的諸般行為嗎？更想明白奇連克侖為何不惜一切地去搜尋地母，建造大帝號嗎？當你清楚這個關鍵後，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將可迎刃而解。”

我忘掉了一切，期待著它說出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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